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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空襲警報]

隔壁的莊太太是苦的。

 

自從那個艷陽天,美軍將飛彈投到莊先生的腦殼上,莊太太的世界就變了味道。

 

她還記得那泊泊流出的鮮血,紅得彷彿殺雞時候滴落白瓷的豔紅,然後一剎那間,已經不見夫婿的身軀。

 

莊太太當時憨了的,只能死命地拉住稚幼的大囝,懷裡抱著才出生幾個月的小囝,躲在防空洞裡任憑飛彈的殘骸飛舞,那畫面,凌遲著她的胸口。

 

每當莊太太講起這個故事,聲調和語氣是不平穩的。像是一個拙劣的戲子,極盡所能地誇張表演,試圖讓觀眾感覺到整個事件的荒誕及不合理,像是要人別相信她說的故事,因為,她心底也從來不曾接受。

 

莊太太總是留著長髮,她需要長頭髮來遮掩左半邊的頭皮。失去了丈夫之後,另一個艷陽天,又一次空襲讓她破了相。

 

看著莊太太毀去半邊的臉,會發現活在當時的人啊…再美麗的容顏也只是一條命,幸運的就活了,不幸運的就成了故事。

 

活著的真是幸運? 莊太太有時想不透。

 

破了相的寡婦,還帶著兩個拖油瓶,除了打打零工之外,也只能四處賒欠了,她都忘記是如何把兩個囝拉拔大的。

 

還是隔壁好心的太太介紹她去收藤條的。收集藤條之後,得把藤條一根根修裁為固定尺寸,扎手的藤條總是把莊太太的雙掌及指尖劃得傷痕累累,不過久了之後,一層層的結痂早已化為粗繭,頑固地護著莊太太不再輕易流出的鮮血。

 

當時的藤製家具很受歡迎,一條整理好的藤可以賺五毛錢,五十條一捆,一捆就可以賺五塊錢。五塊錢,可以買好幾斤的白米了,湊合著過日子也是一天一天的。

 

莊太太真心感謝介紹她這個工作的鄰家太太,一個不需要拋頭露面,在家工作也勉強可以餬口的好差事,兩個囝也能幫上忙呢。囝子出門玩回來,順手帶些粗藤條回家,母子三人安靜地削著藤條,現在想起來,或許是莊太太一輩子最幸福的回憶。

 

原以為養大兩個囝能有好日子過,但是,沒讀書的孩子,當真連孝字都不會寫的。

 

大囝娶了媳婦不跟老母住了,偶爾回來也是想看看母親有沒有什麼積蓄好借貸的。

 

另一個小囝從來不願意外出工作,靠著老母養,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。

 

莊太太老了之後,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掙錢,那藤條也早不被需要了。

 

有時候莊太太在想,當初如果能跟著老尪走了該有多好? 生了兩個男丁,丈夫有個稱頭的工作,是作為一個傳統台灣女性最光榮的時候了…

 

那也是她最美麗的時候…

 

莊太太每次把整捆整捆的藤條送去鄰居太太那時,總是笑著咧嘴,說:”感謝!感謝!我不苦,有這個工作我就感到很幸福…。”

 

莊太太也想過,如果兩個囝這些年來是跟著別人,會不會早些獨立,不至於像後來這樣讓她傷心。

 

那個年代的那些事情,紮紮實實地填滿她的心了,或許,她早就沒有心可以痛的。

~~ BY LITTC 莉特C~~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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